根据《中国婚姻家庭报告2023版》报告显示,我国结婚登记人数已连续九年下降,2023年仅为5.8‰,全年预估只有不到700万对新人结婚,这也是2003年以来的历史新低。
当然,如果你身处三四线城市以及县乡里,结婚仍是适龄男女绕不开的重要课题。当婚姻撩开了现实世界的另一面,一些年轻人后知后觉地发现,结婚后的日子竟是越过越穷。房贷和车贷的大笔支出,孩子的到来,加上五花八门的人情花销,都让两个人的钱,最终变成了三家人花。
(资料图)
不少人都主动或被动地选择了消费降级,网购从淘宝变成了拼多多,日用品从进口改为国货,旅行、逛街、看演唱会等娱乐活动大幅减少,尤其是许多处在婚姻关系中的女性,出于对家庭天然的奉献意识,过上了与婚前差距巨大的“低配”生活。
当婚姻颠覆了她们的想象,消磨着她们对生活的激情,这些踏入婚姻的女性后悔吗?以下是她们的答案:
日子越过越紧
快到八月了,江茹厂里连5月份的工资还没有开出来。
她在家附近的一个小炼油厂做库房管理,底薪2400,加上一桶油5毛的提成,最近三个月,厂里至少欠她上万元的工资。可是在这个中部省份的三线小城市,没有进账的近百日里,她的小家庭每个月开销却稳稳过万——
5月是女儿点点的周岁生日,江茹请两家大人和几个亲戚小办了一场生日聚会,花了4000多;6月租房合同到期,她回村里租了个便宜点的小产权楼,一次性付了8000块;接着赶上“618”大促,江茹给孩子囤了四箱纸尿裤,又花了600多元。
这个月她有意节省,可雷打不动的2500元房贷和500元奶粉就已经让支出超过3000。算上点吃喝日用,再怎么省也马上就要到5000元。点点一岁多了,身体软得不能独自走路,旁人提醒江茹,别是有什么发育上的问题,她还专门去了趟儿童医院,给孩子检查小脑,各项费用下来又是1000多……
“每个月都有‘节目’,省钱哪是你想省就能省?”江茹说。还好她老公每月工资尽数上缴,这才让她有活钱打理家用。尽管如此,她还是忍不住在娘家聚会上对姐妹们诉苦,“我结婚到现在还没买过衣服。”
结婚后,江茹吃火锅的需求直接从饭店搬回家中
两年前,31岁的江茹和相亲认识的老公火速走进了婚姻殿堂,了却母亲多年的心病,也给自己后半辈子一个交代。虽然这男人不是她喜欢的类型,但胜在话少,实在,是个厨师,有一技之长,最重要的是对江茹说一不二。
“日子不管和谁过,最后也是和自己过,不如找个听话的”,江茹说。结婚后,江茹掌握了家里绝对的话语权,老公每月6500元的工资交给她统一管理,自己的日常花销则从江茹开的亲密付里出。
江茹老公是从外地来省会打拼的,为了娶江茹,已经付了市里房子40多万的首付和15万的彩礼,其余的钱,他那种地的父母已经一分都拿不出来了。江茹能体谅,婚纱照的钱、租房子的钱、订婚庆以及酒席等乱七八糟的开销,都是她用自己的小金库付的——工作11年,她存了不到10万元,一来二去也花得差不多了。
本地婚礼习俗,压箱扇
15万的彩礼是江茹最后的保障,但她要拿来装修,还要养孩子。因此她从结婚后就开始节省开销,连蜜月旅行都是就近去了西安和成都,要知道,两年前她还能去日本环球影城过年呢。
一结婚,人生就像拧满发条的陀螺,得赶奔赴一个又一个目标。女儿点点是次年出生的,若算起来,几乎是无缝衔接她的蜜月。很快疫情严重了,江茹的老公被单位裁员;买的房子停工了,红头道歉信里显示该楼盘无限期延期交付;加上江茹自己奶水少,必须一直给孩子买奶粉,一万多的生育津贴不日就见底……孩子从出生到百天,江茹极度抑郁,那段时间,“孩子哭,我也哭,老公不吭气”,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。
今年,江茹的老公在一家高档私人会所找到了工作,月薪8000元,代价是没有稳定的休息时间,必须随叫随到,一天有十三四个小时都在待命。不过有工作总比没有好,毕竟江茹这边又停了薪,为了维持小家庭的运转,夫妻俩一刻不敢停歇。
江茹想不明白,明明自己已经这么努力了,为什么结婚后的日子反而越过越紧?
结婚是个分水岭
对于很多婚后返贫的年轻人来说,婚礼成了他们最后的“奢侈”。
小琳的婚纱照是去云南旅拍的,七天时间,边拍照边旅行,花了一万多。婚礼当天也是租的店里最重工款的婚纱,三套一共3500。现在她想起来,实在觉得太不值,“有这钱还不如在淘宝上买。”
镇上专门做婚庆的豪华婚车,现在也闲置了
娜娜也反思结婚时自己脑子“邪”住了,非要挑一万多的钻戒,一千多的婚鞋,自从婚礼上用了一天就再也没拿出来过,早知道还不如囤点黄金。当新婚的喜悦褪去,摊在她们面前的是更赤裸的现实——以前她们都是一个人赚钱一个人花,买东西习惯上天猫和京东。自从结婚后,都不自觉地精打细算起来,现在连在拼多多购物都要比价。
前后生活的巨大落差,也损伤着女孩子们的自尊心。
小琳的老公是双子家庭的老大,婆婆要顾着小儿子家,没空照顾她的生育,所以她从怀孕到孩子上幼儿园,都没上过班。对比同年结婚嫁给独生子的闺蜜,婚后一直工作到生产,经济独立让她在婆家底气十足。反观老公每个月只给自己2000元的生活费,还经常要审视账目,小琳才品味到,手心朝上的滋味并不好过。
她能省则省,为自己她舍不得,偶尔的奖励就是一周一次的麻辣烫、串串香。对女儿她也略有“苛待”,孩子长得快,买裤子不如买长袜,毕竟袜子便宜多了。眼看袜子越来越长,女儿问起时,她只好照着抖音里给孩子解释,这是最时尚的“少林寺穿搭”。
孩子开始识字
“头一次觉得当妈到这种程度,真是对不起孩子”,小琳感慨。
对花惯大钱的单身男女来说,结婚是通往现实的入口,只要进来,便代表着你和伴侣的财务、人生、社交等进行深度捆绑。消费上,以“家庭”为名义的开销更是多了起来。
娜娜回忆,刚结婚时,她和老公手里还有点余钱,春节时去了海南旅游过年。过了几天老妈打电话问怎么还不回家,她不明所以,后来才知道结婚头一年,所有的亲戚都得走动一下。
就在前几天,她和老公新房的最后一期装修贷刚还完,爸爸又提醒她,中秋节马上要到了,记得所有长辈家都要去看看。她估算了一下,“看看”的代价是近的亲戚送两箱特仑苏,一箱水果,一箱糕点;远点的亲戚送一箱糕点,一袋水果,走动一大圈就花出去3000多元。
过节走亲戚要准备的礼物
而老公这边和所有亲戚都离得很远,没这个传统,不能体谅娜娜维护亲情的额外支出,两人有了分歧。在孝敬父母上,两人也有自己的盘算。前几个月母亲节,娜娜私心想送妈妈一台按摩椅,老公得知后心里不平衡,觉得两人的钱都给她娘家贴,怒而转送给自己母亲一条金项链。一来一去,一万多块钱又没了。
不光逢年过节,结婚后,娜娜家各类人情开销也接踵而至:姑姑做手术,同辈的哥哥姐姐都添了1000,她也不能例外;老公的外甥来要零花钱,以前都给,结了婚就不给,也说不过去,又是200;自己表哥孩子过周岁,虽然离得千山万水,人不想去,但红包得到账,因为自己结婚时,表哥也托舅妈随了1000礼金。
结婚不到一年,娜娜已经适应了每个月打着家庭名义突袭而来的各种“刺客”。想当初,她手握20万彩礼和10万嫁妆,冲动消费买了辆最新的奥迪Q3。现在她怪自己大手大脚,终于体悟到那句“过日子是两家人过,不是两个人过”。
娜娜决心算计一点。以前她和老公经常薅信用卡的“羊毛”,看五块钱的电影,现在都是等电影下映几个月后,再从网上找资源。“收获了一个新家,失去了花钱的自由”,这是娜娜对自己还不到一年婚姻生活的总结。
自愿降级
其实很大程度上,消费降级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。成为妻子和母亲后,女性对家庭天然的责任感会自动演化为牺牲意识,宁愿自己委屈一点,也要让小家过得好。
2020年,江茹喜欢了十年的偶像周杰伦要来本地开演唱会,她花了500多,和妹妹一起抢到了票,准备共赴青春之约。结果疫情严重,演出取消,主办方承诺可以退票,也可以等周杰伦再来的时候直接兑换成新票。
一年又一年,等了快三年的江茹和表妹都等不住,退钱了。后来周杰伦再来她们城市,原本她拿的山顶票价也被炒到了上千元。表妹还想去看,直接高价买了票。江茹则流露出遗憾,不是遗憾没去演唱会,而是遗憾应该坚挺到现在再卖出票,这样多少能贴补点家里开销。
三年过去,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生计面前,江茹多年来对偶像的执着最终让渡于两罐奶粉。略微让她感到平衡的是,为家庭付出的不止自己一个。结婚前,她老公消费观成迷,花钱无度——一辆6000多元的山地自行车说买就买,剪头发就要上百元,各个平台的会员每个月都是自动扣款。
江茹统筹家庭开支后,除了烟钱和饮料,老公想花其他的钱,必须得经过她同意,却也毫无怨言。加上经历裁员风波,老公明白了自己在家庭中所背负的责任,也有意节省。有一次他去剪头发,卡里明明有钱也不敢花,打电话来让江茹转30块给人理发店。
和大城市的独立女性不同。“江茹们”文化程度有限,一直生活在三四线小城市,没怎么接受过女性主义的熏陶。她们的人生轨迹和周围人相似,普通到不能再普通——上学、工作、相亲、找对象、结婚、生子,以及忍受绵长一生的迷茫。因此,她们从不轻易把生活品质的降低归咎于婚姻或者是孩子,反而“要过日子”、“会过日子”是周围社会以及她们骨子里对自我的要求。
小县城街景
这几年大环境不好,小琳老公所在的焊接厂已经接连好几个月没什么订单。工资停发过一阵,还裁员过几批,这些动荡让小琳很害怕自己的家庭不久就深陷困境。幸运的是她们家没什么负债,就一个女儿,手紧一紧也能度过眼下。
以前她和老公约好,每周末都要一家三口集体行动一次,不管是去公园、商场还是博物馆,都要提升家庭幸福感。结果没两次他们便取消了这个计划,疫情是一方面,出去开车、停车、吃喝拉撒都要花钱,是更重要的原因。小琳兜了一圈子发现,还是不出门最省钱。
去年婆婆住院,小琳和妯娌家分摊了一万多住院费,让她的家庭伤了点元气。那个月她买不起牛羊肉给孩子补身体,甚至在拼多多上买十几块的钙片做平替。
小琳不是没想过出去挣钱。她婚前从事美容业,一直想开个美甲店。可村里最便宜的门面一年也要两三万,加上设备和投入没有五万块钱下不来。婚姻里,女性天然厌恶风险,她从幻想中抽离出来,想想还是找一份售货员的工作最实在,即便是这份工作也不好找。
小琳之前爱好玩泥 现在怕孩子误食全部收起来了
关于未来,这根本是这群年轻人不敢想的话题。
江茹至今仍感激老天爷给了她一个女儿。若是儿子,她这一套遥遥无期的烂尾房,哪够将来给儿子结婚?她生完孩子后立马上环,生怕出意外再怀上一个。现在她就在单位熬着,最大的愿望是工厂不要倒闭,让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家庭不至于被浪潮拍碎。
再坚持三年,等社保缴够年份,有了退休金保障后,她就可以安心离开。她想创业,去东北学老式麻辣烫,然后回家乡摆摊,她在快手上刷到过这类短视频,觉得可挣钱了。
聊起结婚的好处,江茹笑了,说自己从没思考过。
她31岁才结婚,在村里至少承受了五六年的白话,结婚后终于再也没有人说她为啥不结婚了。原本结婚只是为了躲避闲言碎语,完成人生任务,不过,女儿的到来确实成了她“一辈子的礼物”。
江茹不知何时染上过丙肝,产检时孩子差点没保住。心情经历过过山车似的起伏后,她终于领悟到人生能得一子的珍贵。女儿非常乖巧,月子里就能睡整觉,10个月就会叫妈妈。每次回家看到宝宝,宝宝看到她,两人眼睛都放光,一定要相互抱抱。这些非常具体的小幸福,是她疲乏生活里治愈精神的良药。
“为了孩子,别说是生活品质降个等级,就算直接降到地狱里,又有什么不愿意呢?”江茹笑道。